括苍山云海风车
雁荡山
久居浙东沿海城区,闲暇时我便会想念几十公里外环峙的天台、雁荡、括苍诸山,以及外围的四明山、会稽山、剡溪等名山胜水,回味那些寄情于山水间的惬意日子。在我眼里,浙东的山虽无泰山巍峨、华山险峻、黄山雄奇,却千峰竞翠,万壑绵延,飞瀑流泉,深邃奇崛,刚柔并济,自成清逸隽永的气韵。
无论是沿着谢公古道、兰亭古道,还是循着唐诗之路、盐帮古道、徐霞客古道进入山水深处,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地质构造奇特的火山流纹岩地貌,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美不胜收。而上古时期的神话传说,历朝历代的人文遗迹,更如山道旁的藤蔓信手拈来,如溪流中的鹅卵石俯拾即是。
茂林修竹间,常会遇见前来写生创作的画家及美院师生,只见他们娴熟精道地驾驭笔墨的轻重、浓淡、疏密、聚散,山水的意境、格调、韵味和色调跃然纸上,清丽生动。中国山水画的艺术审美与西画美学截然不同,并不注重原原本本的写实,而重在写意、写心,极其考验功底的深浅与格调的高低,展现画家灵魂妙境中最为厚重的积淀。1400多年前,隋代画家展子虔的《游春图》问世,被公认为中国山水画开山之作。画家以青绿、泥金、赭石等颜色全景式描写青山叠翠,草木葱茏,野花烂漫,间有士人策马山径或驻足桃红柳绿的湖边,兴致盎然;曼妙的仕女泛舟波光潋滟的湖面,陶醉于和煦的春风中。整个画面,游人在山水间纵情游乐的景象扑面而来,一种独特的山水精神、山水心境、山水情怀呼之欲出。初唐时期,展子虔的画风深受文艺全才王维、宗室将军李思训效法,一个用笔圆柔疏散,飘洒自如;一个用笔精丽谨严,细入毫发,分别成为中国山水画南、北宗鼻祖,将山水画的笔韵墨趣传承发扬。
坐在松石流泉边,聆听潺湲之声,我想起唐代高僧青原行思的禅语:看山是山,看水是水;看山不是山,看水不是水;看山还是山,看水还是水。那三层意境富含哲理,人生百态皆能包蕴。譬如山水画,仅仅能看见山水实景的,是初层次;融入山水,静观自然,唤起更多审美意识的觉醒,是中层次;与自然对话,获得参禅般的启迪感悟,是高层次。譬如处世,可解读为涉世之初,限于认知,看见的都只是表象和具象;社会阅历丰富了,重新认识世界,看得见意象和抽象的事物;历尽沧桑后,回归初心,看淡所有事物本质,坦然自若。
我自忖与这片山水是互为知音的,置身其中悦目娱心,恍如游子归乡。而这片山水也从不吝啬,以变幻多姿、气象万千来回馈我的倾慕之情,纷呈而来的景色仿佛一幅幅经典山水画:天朗气清之时,满目是清幽兼具富丽的青绿山水;阳光灿烂之时,出现重彩浓烈又不失典雅的金碧山水;云蒸霞蔚之时,宛如柔媚明艳的没骨山水;秋高气爽之时,全然是素淡雅逸的浅绛山水;烟雨蒙蒙之时,化成一片水墨场景里空灵静谧的米家山水;雨过天晴之时,充满梦幻逸放的泼彩山水;银装素裹之时,便是冷逸高洁的雪景山水……
“浙东多山,故刚劲而邻於亢。”清代《浙江通志》里这句话概括了浙东地区山地多,因而乡人刚健强劲,但秉性偏向傲气的特征。一方水土养一方人,我们深受浙东山水的滋养,从中获得山水精神的熏染,血液里总是流淌着山水情怀,因而凝结了鲁迅先生称道的“台州式硬气”。
透过钟灵毓秀、人杰地灵等赞美之词,我时常在书画展会发现钤印在部分作品上的几方闲章,书体多样、风格各异但文字相同,均为“家在天台雁荡间”,这7个字是精于翰墨丹青的近现代台州乡贤对故乡的集体怀恋。他们当中,有曾在朝堂上与康有为辩论变法的晚清榜眼喻长霖,有曾与齐白石合作书画的爱国名儒柯璜,有参加过延安文艺座谈会的革命文艺家、教育家陈叔亮,有电脑“华文行楷”字模书写者、书法家任政……闲章虽小,方寸之间却显意境、付深情,为各自的作品增添了几分诗意和故事感,也一次又一次钤印在我心上,一次又一次催使我情不自禁地策杖山水间。
在溪山行旅中,我邂逅过一些奇人异士,有隐身山野采药坐诊的中医,有风餐露宿采摘加工荒野茶的茶人,有追求养生的退休人员,有徒手挑战极限的攀岩运动员,有包租民宿日夜操作电脑的证券投资人……他们远离俗世生活,不惧寂寥,仍然保持积极入世的态度,令人青眼相看。我想,所有寄情山水者有着各自理解的山水精神,从而萌生无限能量。他们一定感受得到这如诗如画的大自然中那种宁静超凡的意境,与自我心灵产生和谐共鸣,从而渐入佳境,获得更多更深的感悟,成就更多更远的梦想。 (王楚健 浙江省台州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)